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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招搞定《文学自我鉴定》写作。(精选5篇)

更新日期:2025-06-07 21:48

3招搞定《文学自我鉴定》写作。(精选5篇)"/

写作核心提示:

标题:文学自我鉴定作文注意事项
正文:
在撰写关于文学自我鉴定的作文时,以下事项是需要特别注意的:
1. 明确主题: - 确定作文的核心主题,即你想要表达的主要观点或个人感悟。 - 主题应与文学素养、阅读体验、创作理念等相关。
2. 结构清晰: - 开头部分应简洁明了地引入主题,引起读者的兴趣。 - 主体部分应分段论述,每段围绕一个中心思想展开,逻辑清晰。 - 结尾部分应总结全文,强调你的观点,并留下深刻印象。
3. 内容充实: - 结合个人经历,阐述你对文学的理解和感悟。 - 举例说明你阅读过的作品,以及这些作品对你产生的影响。 - 可以提及你的创作实践,如写作、翻译、评论等,展示你的文学才能。
4. 语言表达: - 使用规范的书面语言,避免口语化、俚语等。 - 注意句子结构,力求简洁、流畅,避免冗长、啰嗦。 - 运用修辞手法,如比喻、拟人、排比等,使文章更具文采。
5. 个性化观点: - 避免人云亦云,提出自己独特的见解。 - 在论述过程中,可以提出与主流观点不同的看法,但要确保观点有理有据。
6. 展现文学素养:

莫言:我的魔幻源自中国古典文学

2012年,作家莫言因“将幻觉现实主义与民间故事、历史以及当代社会现实相结合”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在当时,有媒体将授奖理由中的“幻觉”译作了“魔幻”,后来瑞典学院前院长也强调,给莫言的授奖辞与“魔幻”不一样,和当年给马尔克斯的授奖辞是有区别的,这个词的用法包含他们对中国当代文学的肯定,因为尽管莫言的作品和拉丁美洲的“爆炸文学”有一定相似性,但还是存在独创的意义在里面。


今天我们和大家分享莫言在香港在香港公开大学的演讲,在演讲中他讲述了“幻觉”与“魔幻”这两个概念的区别,莫言也坦言,在当代作家中用这种方式创作的不止他一位,“只有用既有现实的基础、又在某种程度上超越现实的手法,才能淋漓尽致地、畅快地将我们心里积淀的东西挥发出来。超现实的这一部分既是对生活的提升,也是对生活的夸张、歪曲,是更加强烈、更加集中的反映”


幻觉现实主义与中国当代文学

在香港公开大学的演讲

01

幻觉现实主义vs魔幻现实主义


对于这个幻觉现实主义,可以说它有,也可以说它没有。其实对于作家而言,应该多写点作品,少谈点“主义”。一旦某一个作家被某种“主义”框住,这个作家的创作生命基本可以说是结束了。有了“主义”就有了教条,有了教条就有了准则,写作就会失去自由,就会受到拘束。

所以任何一个作家都希望远离“主义”、突破“主义”,当一个“主义”框住你的时候,你就要写出和这个“主义”完全不一样的东西来,让他们再去想另外一个“主义”的名词。但是现在,幻觉现实主义已经和我建立了联系,所以不妨就谈一谈我的看法。


我们都知道有一个很著名的魔幻现实主义,指的是拉丁美洲的“爆炸文学”,是以马尔克斯为代表的一批拉美作家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形成的一种写作风格。这个魔幻现实主义当时风靡了世界文坛,带来了一股强大的冲击波,为所有作家开辟了一个新的视野,也让全世界的读者阅读到了一种新的样式的文学作品。当然,也让全人类多了一个观察世界的维度。

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大量外国作品翻译引入中国,其中就包括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等等。我们这一批作家看到了这样的作品,以我自己而言是既震惊,又遗憾。震惊于这种作品的写法,遗憾自己没有想到这样去尝试。所以有人说我的作品受到马尔克斯的影响,这一点我供认不讳。


马尔克斯

我从未否认过拉美的“爆炸文学”对我有一种启发性的巨大作用,但其实我直到2008年才读完魔幻现实主义的代表作《百年孤独》。我1984年读了它的前两页就把书放下了,因为我觉得我已经掌握了魔幻现实主义的写作技巧。它激活了我生活中大量的同类素材,所以我当时迫不及待地想赶紧开始按这样的方式写自己的小说。

在1984到1985年之间,不仅仅是我本人,我们这一批青年作家都不约而同地走向了用魔幻的方式叙述生活的道路。但是我们很快意识到,这样的写法是没有出息的。跟在别人后面爬行,无论多快也还是爬行;模仿别人,无论多像也还是二流货色,不是原创。

所以在1985年我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两座灼热的高炉》。大家知道除了马尔克斯和他的《百年孤独》,另一个对中国作家影响深远的人是美国作家福克纳,他是美国南方的代表作家,他的代表作《喧哗与骚动》也对中国作家产生了积极的推动作用,让我们认识到已经有这样的作家用这样的方式进行写作。

所以在《两座灼热的高炉》中,我将马尔克斯和福克纳比作两座高炉,而我们是冰块,如果距离远还有可能存在,如果距离近则会被蒸发掉。在这篇文章中我也写入了对中国当代文坛的设想。我想我们要写出有中国风格的文章,就必须到民间文化中寻找,必须向古典文学、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学习。当然我们绝不排斥西方文学,我们要充分了解西方的文化创作,从中得到启发和借鉴。

在这基础上,我们再去了解中国的传统文化,了解中国古典文学和民间口头文学,加上个人经验中宝贵的资源,最终找到自己的个性,形成中国当代文学整体性的风格。所以我想,经过这几十年的努力,我们已经让中国文学成为世界文学宝库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在世界文学的版图上应该有中国作家的一片天地。


莫言手书新诗:幸亏名落孙山外,龌龊官场避此身。一部聊斋传千古,十万进士化埃尘。

02

应客观评价中国当代文学


当然这种说法会遭到一些人激烈的反对,因为究竟要如何评价中国文学这三十年来的成就,在大陆、在香港、在台湾等等地方,无论是中国的读者还是别国的读者,无论是中国的批评家还是别国的批评家,对这个问题都有不同的看法。有的人把中国当代文学贬得非常低,有人像我一样把它抬得很高。

尽管我是这个创作群体的一分子,我也一同经历了这个时期,我认为我还是以一种比较客观的角度评价中国当代文学的。因为我的评价是建立在广泛的阅读的基础上的,我大量阅读了同行的作品,经历了自己的创作,又加上与西方以及多方面的交流,所以我个人认为我的判断比较客观。


我刚才讲了西方魔幻现实主义文学对我们中国本土作家的影响,但我们又很快知道不能这样一直被影响,“寻根运动”就是这样一种反思的结果。经过大家的共同努力,我想我们中国文学已经整体性地呈现出了一种独特的风貌。这个风貌中有很多方面,有写实作品,有非写实作品,还有写实与非写实结合得比较好的,比如幻觉现实主义文学。

幻觉和魔幻是两个概念。我记得前些年我获奖之初,瑞典学院授奖辞中提到了幻觉与现实结合的问题。当时国内大多数媒体把“幻觉”译成了“魔幻”,后来瑞典学院前院长也强调,给我的授奖辞与“魔幻”不一样,和当年给马尔克斯的授奖辞是有区别的。

我想这个词的用法包含他们对中国当代文学的肯定,因为尽管我的作品和马尔克斯的有相似性,但还是存在独创的意义在里面。我要特别强调一下这种肯定。在当代作家中用这种方式创作的不止我一人,我可以列出一个作家清单来。经过了几十年的探索,经过了近代社会的震荡起伏和不平凡的历史过程,让我们这一批作家用现实的方式写作,我们觉得是完全不能达到心里那种积压的情感强度的。

只有用既有现实的基础、又在某种程度上超越现实的手法,才能淋漓尽致地、畅快地将我们心里积淀的东西挥发出来。超现实的这一部分既是对生活的提升,也是对生活的夸张、歪曲,是更加强烈、更加集中的反映。


03

有中国特色的超现实幻觉


梦幻也好,幻觉也好,其实都深深地扎根在生活的土壤之内。中国的作家写的东西当然是深深扎根在我们的生活之中,这也不是偶然的。我曾经说过,一个作家的写作风格是在他没有成为作家之前就确定的,我之所以这样写作而不是其他那样,是因为我们的生活经历是不同的。

我想我们中国之所以这样写,而不是完全照搬马尔克斯所谓的魔幻现实主义的写作,是因为我们中国近代生活和拉美生活有区别。所以我们的选择看似主动而实则被动,这是我们的生活经验逼迫着我们这样做的。



把幻觉和魔幻这两个概念说清之后,我想这是一种对自己的表扬,说明我不是模仿别人,而是借鉴了别人的经验写作的作家。我也深深赞成瑞典学院所用的“幻觉”一词。我承认在我的作品里,幻觉和梦幻确实出现很多。

譬如说我的成名作《透明的红萝卜》里,就有一个善于白日做梦的黑孩子。他有超过一般孩子的能力,能忍受肉体的和精神的痛苦;他能感受到别人无法感受的外界的事物,耳朵能听到头发落地的声音,眼睛能看到水底的游鱼,更能感受到别人心里对他的爱或者恨。当然他也有一种把自己的情感表现出来的方式,他用眼睛向对方传达自己内心的眷恋。这样一个孩子,确实是一个现实中的孩子,我甚至说他身上有我的影子。

前两天在提到我小说人物原型的时候,我特别地讲到《透明的红萝卜》里黑孩子的原型有一部分是我,因为少年时期我曾经在一个桥梁工地上给一个铁匠做过小工,小说里的黑孩子也是如此,这是一种生活经历的重合。我也记得我小时候因为衣服太少,在气温到零度左右时我还赤裸着上身,不仅是我一个人,还有我的小伙伴。我们为了表现自己的勇敢,经常在天气寒冷的时候跳进水里去游泳,尽管等我们上岸时会浑身发抖,但是还是会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我们常做超出人类忍受痛苦的极限的事情,比如我们会把烧红的铁棍放在肚皮上,我也会做这种现在看来是很愚蠢的事。尽管当时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把别人不敢放的灼热的铁棍放到肚皮上,赢得了小伙伴的惊叹,但回家会受到父母严厉的惩罚。烫伤是要花钱上药的,但当时家里没有钱,所以当时那种傻乎乎的举动是很不负责任的。

我把童年这样的经验写到小说里去,也算是给愚蠢的行为捞了一点本,没有白白挨烫,因为它变成了小说的细节,小说得到了稿费,我得以寄给了家里补贴家用,报答了当年他们买药的恩情。


《透明的红萝卜》《球状闪电》均收录于小说集《透明的红萝卜》

04

成名作《透明的红萝卜》


《透明的红萝卜》是基于梦幻写成的,写的时候是冬天,大概是十二月,我当时是在北京的解放军艺术学院的文学系学习,在凌晨时刻有一个很辉煌的梦境,梦里有一片很大的萝卜地,这种萝卜是北方的大红萝卜,是球形的、鲜红的。我记得在这样一片萝卜地里,太阳高高地升起,萝卜地里有一个丰满的少女,她拿着一根渔叉,上面叉着一个火红的萝卜,对着我走来。醒来以后,我对我同事的同学说,我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我想把它写成小说,当时他嘲讽我是“白日做梦”。

但后来我真的写成了,而且只用了一个星期。我想仅有一个梦境是不可能写成小说的,所以我又加入了童年的经验。美丽的梦境、艰苦的环境、黑色的孩子、超常的感受,就变成了这样一部充满童话色彩的小说。这部我的成名作也包含了我之后小说中基本的因素,“幻觉”在其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而且成为了它最鲜明的特色。


我后来写了很多作品,比如《爆炸》这个中篇小说,当时是发表在《人民文学》上的。它征服了当时文坛的很多大将,比如王蒙先生,他是《人民文学》的主编。他很感慨地对他的编辑说:读完了莫言的《爆炸》,我感觉我老了;如果我年轻二十岁完全可以和这个小子拼一拼,不过现在就不行了。他这种说法一方面表明了扶植后辈的胸怀,一方面也显示了他的谦虚。

这部小说之所以征服了王蒙先生,是因为小说中感情的奇特和放大化。征服王蒙先生的可能是一个耳光。在小说中我写到了主人公回乡,当时正好是麦收的季节,他的父亲在打麦场给麦脱粒,因为某种原因扇了他一个耳光。这个耳光我写了一千八百字。王蒙觉得能写一千八百字的一个耳光确实是不容易。后来很多人不服气,说要写一万八千字,但这样已经和这个耳光相去一万八千里。

我的一千八百字都是紧扣这个耳光写的。手怎样扇到脸上,声音怎么传出去,脸上的感觉,父亲手的感觉,跟天上的飞机、树上的小鸟都融合在一起,才能写出这么长。这样一种描写确实不是真实的。谁能感觉到耳光的声音在空气中一波一波地传递?恐怕只有幻觉了。


《爆炸》收录于小说集《爆炸》

这个小说后半部分也反复出现了一批红色的狐狸,它们在主人公面前来回奔跑,全身放出熠熠的光彩,奔跑的动作也像电影里的慢镜头,非常舒缓,非常优雅。后来有一些老一辈的作家来问我:这些狐狸代表了什么呢?我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感觉应该出现这样一批狐狸,给满眼的绿色增加一点光彩,所以就出现了这样一批火红的狐狸。

后来有批评家解释说,这批狐狸象征了一种欲望或者潜意识。我想,你们说得愈复杂,我愈高兴。这样一种写法显然也是超越了现实的,我的故乡里是见不到狐狸的,所以狐狸只是我的一种想象。


在我另外一部小说《球状闪电》中也出现了许多动物,还有闪电。比如会说话的奶牛和滚来滚去的球状闪电,我并没有见过,我爷爷和我讲过,但他也没有亲眼见过,也许科学家会解释说在雷暴雨的天气时有一个发光的球状闪电在地上滚动。

小说中每当闪电出现,就代表着人群中有一个犯下了滔天罪行的罪犯,天公要惩罚他。有时小说中还会有巨大的蛇或者蝙蝠,或者巨大的刺猬或癞蛤蟆,天公要制造球状闪电把这些成了精的东西劈死。这些我都没有见过,但我却把它们写得活灵活现。实际上,我是按照篮球滚动的方式来写这个球状闪电的。这样一种写法很难找到实物参照,所以也算是幻觉。


05

幻觉的美化想象


在我比较有名的一部作品《红高粱》里面也有大量幻觉。像小说里的“我奶奶”,临终时躺在高粱地里,有一大段独白,这样的独白属于幻觉。这样无边无际的、红得像血海一样的高粱地,实际上也不真实。这次山东电视台把《红高粱》改编成了长达六十集的电视连续剧,很多演员都要钻高粱地。我听到演“我爷爷”的演员朱亚文说高粱地太难受了,又热又闷,高粱叶子还会划破他们裸露的上身。但是我在小说中却把高粱地写得美轮美奂,好像人间的仙境,让很多城里的年轻人都想钻到高粱地里去浪漫一把。


当然我年轻的时候经常到高粱地里去喷洒农药,把老叶子劈下来,给高粱除草。尤其是给高粱地喷农药时,简直算人间地狱。农村里都这么说,当你给高粱喷农药之后,走出来站在地头上,你会觉得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事情。高粱地里密不通风,所以出来在地头上,尽管是热风你也会觉得非常清凉。这样一种景色在小说里被美化了,这也是一种幻觉。


至于《酒国》这部小说,完全就是建立在一个大的幻觉之上。某地的腐败官员们竟然胆大包天到要吃婴儿,这是一种象征的幻觉,以此表现人性中恶的极致。小说里的侦查员就是要侦查这样一起幻觉中的事件,他所经历的东西也都是半真半假的。在整体的幻觉基础之上,又加入了极为写实的笔法,所以我想小说《酒国》的张力由此而产生。

小说里面那个跑来跑去的小精灵是类似《透明的红萝卜》里面的黑孩子的角色,是真实的,也是虚假的,是有现实的模特为原型的,也是作家虚构的。至于后来《四十一炮》中的那座古庙,那个絮絮叨叨的老和尚和不断讲自己生活经历的罗小通,也是一种梦幻中的人物。这部小说同样是在梦幻的整体氛围中植入了很多严酷的现实。所以这样一种小说,说它超现实也可以,说它密切关注现实也成立。

至于《生死疲劳》,它建立在佛教的六道轮回之上,写人在不断转世,同时也能通过动物的眼睛来观察四十年来中国北方农村的变迁。动物的眼睛所看到的有很多独特的地方,不同动物看到的也不一样,所以我想我在小说中充分考虑到了动物性与人性的区别。但由于它有佛教六道轮回的思想在里面,所以这部小说里的很多情节用现实主义是难以衡量的。



06

曾尝试刻意摆脱幻觉


在我最近的一部小说《蛙》中,我刻意地用现实主义的手法去写,因为我感觉自己几十年来一直在玩幻觉和梦幻的花样,有厌烦之感。所以这次我特意用平白朴素的手法来讲述“我姑姑”——一个妇科医生——的故事。但总感觉这样写不能满足我的心理需求,我写着写着幻觉的手法又出现了。

比如“姑姑”在她临近退休的时候,晚上喝酒回家,看到了路上有成千上万只青蛙拦住了她的道路,要和她算账。这些青蛙有的断了腿,有的甚至坐着轮椅。这些青蛙对她围追堵截,最后追上了,青蛙们用爪子挠她,用嘴咬她,把她的衣服撕得破破烂烂,让她精神几乎不正常。这种手法显然突破了现实主义,显然是一种梦幻。


总而言之,我的小说中大量出现的幻觉性描写来自生活,是生活的一种曲折的、极度的夸张表现,借用这样一种表现来表达内心的强烈感受,和对生活荒诞的、批判性的认识。这样的写法不是我发明,而是有拉美的“爆炸文学”作为源头的,正如之前所讲。

实际上真正的源头也在我们中国的古典文学里面,在我们山东籍的清朝伟大作家蒲松龄写的《聊斋志异》里,写到梦的很多小说都是我的教材。我小时候听了很多故事,当我长大有了阅读小说的能力时,我发现很多儿时的民间故事和“聊斋”中讲的一样。我当时就有这样的疑问,是我爷爷给我讲的故事在先,还是蒲松龄写的《聊斋志异》在先。


《聊斋·席方平》连环画(李成勋、陈光宗 绘)
《生死疲劳》的小说框架就受到了《席方平》的启发

后来我想着两种可能性都有。一种是村里的知识分子读了“聊斋”,把其中的故事变成了老百姓的语言,一代代流传至今;另一种是有人路过了蒲松龄摆在路边的摊子,他们抽蒲松龄的烟,喝蒲松龄的茶,然后讲故事给蒲松龄听。我想这样一种民间文学变成书面文学的过程,依旧是现在很多作家创作的模式。我受“聊斋”的教益远远超过了受拉美的教益。


07

肯定幻觉是对自己的肯定


所以,瑞典学院确定了“幻觉”是对我的肯定,不敢说他们是“慧眼识英才”,但他们确实具有对文学本质的识别能力。还有一个幻觉和现实结合的问题,实际上这是当代作家普遍使用的写作手法。我还要强调这是与作家的生活经验密切相关的。

尽管它有超越生活的地方,但它仍受到生活强大的制约。如果我们的作家想要写出好的文章,就必须与中国当代日新月异的社会生活建立联系,然后加上个人的幻觉想象,从而创作出超越现实、但又贴近现实的新作。


至于历史与当代的结合,这也是当代中国作家创作的主流倾向。我记得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写完了“红高粱”系列,涌现出了一大批写历史的小说,有的批评家将它们称为“新历史小说”。我们这样一种写法是有它的客观性和必然性的,这不是我们凭空发明的,而是当时思想解放的程度、文学创作的热度再加上每个作家的特质,凑成了这样一种具有共同性的文学思潮。

我们用主观的角度对我们心中的历史进行了新的描述,《红高粱》就是这样一部作品。当我们用当代人的视角写祖先的题材,当代人的思想观念和对历史的看法自然会被融合进去,我们都在写自己心中的历史。我们当时都明白,虽然我们写的是历史,但我们并不是为了描述历史,而是借历史的外壳来讲述在当时的特定环境下人性的表现,所以我们始终都把描写人性在历史中的变迁作为最高追求和目的。

本文收录于莫言演讲集《讲故事的人》

关注时代才是文学的根本——专访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获得者,湖北省文联名誉主席刘醒龙

三峡日报记者 阮仲谋

“在极其个人与极其大众之间,最负盛名的《人民文学》,起着重要的引领与品鉴的作用。在这一点上,识途老马不存在任何特权,小荷才露尖尖角也不见得拥有天然优势。文章由我不由天,奖励由天不由我。”

4月19日,2024年度人民文学奖颁奖典礼在四川举行,著名作家、湖北省文联名誉主席刘醒龙的《听漏》获得长篇小说奖。颁奖现场,他谦逊真诚的获奖感言不乏风趣、幽默。

《听漏》是刘醒龙继“青铜重器系列”长篇小说《蟠虺》后的又一部长篇,故事以20世纪60年代出土的青铜重器九鼎七簋为核心,围绕九鼎八簋缺失一簋的谜团展开,通过将历史、文化、人性、悬疑等元素巧妙融合,展现两代考古人的命运纠葛,也通过对礼器制度的追溯,探讨了历史变迁中的人心与伦理。

以青铜重器为写作对象,源起他20年前的一次博物馆参观。刘醒龙的家离湖北省博物馆很近,曾无数次到博物馆参观的他,在2004年的那一次参观中,对曾侯乙尊盘产生了极大兴趣。“我第一次接触到国宝级青铜重器曾侯乙尊盘,心中即刻闪出一道文学的灵光。”从此,他沉浸于考古文学创作之中,用10年时间完成的长篇小说《蟠虺》于2014年出版,之后,他又用10年时间,创作了长篇小说《听漏》。漫长的写作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在坚守中逐渐成长的过程。“很多时候需要将一颗冰冷的种子放在心里,一点点焐暖焐热,经过漫长的滋养,才能得到想要的收获。”

刘醒龙出生于湖北黄州,他曾当过水利局施工员、阀门厂工人,上世纪80年代走上文学之路,创作了《凤凰琴》《挑担茶叶上北京》《威风凛凛》《圣天门口》等一大批影响深远的文学作品。几十年来,他的创作扎根乡土与传统,兼具人文深度与时代关怀,誉为当代文学中“贤良方正”的守夜人。

4月27日,“当世界充满噪声,我们如何‘听漏’”刘醒龙作品阅读分享会在宜昌举行。现场,他介绍了“青铜重器系列”长篇小说《蟠虺》《听漏》的创作历程,分享了自己几十年文学创作的收获感悟。谈到从乡土文学创作转型于城市知识分子书写话题时,他说,文学不仅是对历史的挖掘,更是对人性与情感的深刻把握。社会在进步,时代在发展,一位作家需要不断地发展不断地进步,才能对自己有新的发现和认知。

“听漏”的意义,也是要听人和听事

记者:醒龙主席您好!您认为《听漏》这部作品荣获人民文学奖长篇小说奖的关键是什么?2014年您凭借长篇小说《蟠虺》首次获得人民文学奖长篇小说奖,10年后,“青铜重器系列”之二《听漏》再次获得人民文学奖长篇小说奖。请您分享两次获得人民文学长篇小说奖的感受。

刘醒龙:文学创作讲究的是沉淀积累。在文学界,极少有将热度一点也不减的事物及时写成作品,而成为经典的。即便有灵感,也需要像种子一样埋藏在沃土里,等待时机生根发芽,经过春夏秋冬季节的考验,才能开花结果。

这次获奖对自己来说,其重要意义不言而喻,在十几年前,每写一部作品,个人的文学业绩就多一部。十几年后,不能不认清每写一部就少一部的形势。我一直认为,获奖是过年,写作是过日子,过日子比过年更重要。

记者:“听漏”指物理层面的管道漏水探测,现实中,这一工种已逐渐消失。您为什么会选择用“听漏”这一边缘职业与考古主题结合?“听漏”隐喻了怎样的现实与历史洞察?以“听漏”为书名,是不是想引发更多读者关注那些被时代洪流淹没的“沉默真相”?

刘醒龙:这个话题很多人都问过,记得《蟠虺》在湖北省博物馆举行首发式时,在场的专家都提议,再写一部“青铜重器”之二。这个建议在我心里搁了两年,那时,我也有这个想法,但究竟写什么主题,一直没有想透彻。一次在家里与孩子们聊天,想起前些年听车载电台说,在上海市自来水公司有十几位听漏工,每到夜深人静之际,就会手拿一根铁棒,趴在老旧的石库门地面上,聆听地底下自来水管可能出现的漏水声。说完这些,我突然就怔住了,随后告诉孩子们,“青铜重器系列”之二可以写了,于是,我在电脑上敲出了“听漏”两个字。

用“听漏”二字作为书名,首先是其音韵的魅力,当然,还有它蕴涵的神秘与神奇。听漏之意,可以理解为自己用感官,发现了历史的破绽,也包括现实生活的破绽。书中有一段话说,“漏水的地方总漏水,不漏水的地方总不漏水。就像坏人到哪里也要干坏事,好人到哪里也会做好事,做人和做事的道理是一样的”。听漏的意义,也是要听人和听事。选择“听漏”为书名,也是希望读者能关注那些被技术理性遮蔽的“沉默真相”。

记者:小说中反复强调“青铜重器只与君子相伴”,您对马跃之、曾本之等人物拒绝名利诱惑的塑造,是否想通过考古学者的选择,探讨当代知识分子的精神困境?这种“文人气节”是否与您个人经历有关?

刘醒龙:在贫穷且没有任何地位的时期,一介书生更容易显出知识的品格;相反,在既有点钱、又有点社会地位的时候,做一名纯粹的知识分子是极其困难的事情。在青铜时代,读书人名节的重要性远远大于生死富贵。千年之后,有些话看上去似乎不再说了,有些行为在实际生活中也看不到了,但骨子里依然存在。文学有责任将看不见的生命气质从肉体中提取出来,用修辞和故事进行传播。

我在《听漏》中写“青铜重器只与君子相伴”,的确承载着我对当代知识分子精神困境的一种深切叩问。青铜重器是历史的见证,更是道义的化身。它们沉默千年,却时刻拷问着每一个与之相遇的灵魂:是屈从于现实的功利,还是坚守内心的纯粹?马跃之、曾本之等人物拒绝名利诱惑的选择,正是对这种拷问的回应。他们以青铜为镜,照见自身的局限,也照见时代的病症:当学术沦为晋升的阶梯,当文物变成交易的筹码,知识分子的精神脊梁是否还能像青铜一般坚硬?这种挣扎不仅存在于小说,更是现实中的普遍困境。

我年少时在水利工地扛测量杆、在阀门厂打磨零件的经历,让我看到太多人在机器轰鸣中坚守本心的模样。车间里滚烫的铁屑教会我,真正的“精细”不仅是技艺的锤炼,更是精神的淬火。后来投身文学,这种工匠精神始终烙印在我的笔下。我没有受过科班训练,却从青铜器斑驳的纹路中读懂了“学问”二字的分量,它不在象牙塔里,而在对历史与现实的诚实凝视中。写《听漏》时,我常想起那些深夜伏案的老考古人,他们的寂寞与坚持,就如听漏工在黑暗中聆听大地心跳的身影。文学于我,便是那根探听时代裂隙的铁棒,既要发现破绽,更要修补人心。

记者:文物与考古专业性极强,跨界这一领域写作,作家必须深入了解熟知古老文物鉴定等方面的专业知识,您在创作“青铜重器系列”作品前,做了哪些功课?您是如何在创作中做到“舒展自如地揉进了养分丰沛的专业知识,既巧且妙地将各种疑案拿捏得隐显适当”?

刘醒龙:我最早对青铜器有接触是只有几岁的时候,而且脑子里都记得。上小学二三年级时居住在一个叫金家墩村的地方,村子边有座也叫金家墩的小山包。那一年,供销社房屋的梁柱被白蚁蛀了,特地从县里请来几个人防治,最终在小山包正中的一座古墓中找出了白蚁巢穴。那时普遍没有文物保护意识,古墓中有一件青铜器物被人拿到供销社当废铜卖。我母亲当年是供销社营业员,她经手这件事时,十分不情愿,因为觉得晦气。这个场景给我印象特别深。上世纪70年代,我在工厂当车工,主要负责不锈钢、铸铁和铸铜等材料的加工。和铸铜车间打交道时,我经常会看到工人把铜材融化,变成我们需要的零件。后来我离开工厂,到县文化馆工作,那时县里面没有博物馆,所谓文博工作,只在文化馆内设专人负责,他们经常收集到的一些当地的文物就放在我家隔壁,经过门口的时候,可以随意进去看。那样子简直就是破铜烂铁。后来我调回黄冈,在地区群众艺术馆工作,相隔100多米的地方就是博物馆,我没事就进去溜达,参观各种馆藏文物。调到武汉后,我家离湖北省博物馆只有一站路,随便找个时间,就能过去参观,博物馆成了我的“第二书房”。而这些不经意间的积累,到了一定阶段,自然而然就催化出文学所需要的灵感。

知识不等于文学,文学必须有知识涵养。这个问题是一切文学作品必须面对的,写考古的小说,也属于文学范畴,也就无法例外。在创作“青铜重器系列”作品中,我处理相关素材的时候非常慎重,看了很多书、查了很多资料,也有很多思考,还去各地考古现场考察过,力图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并将它们 "黏合起来,尽可能地接近真相。至于是否做到了,作为一个写作者,我先要做好自己的事,把剩下的交给时间就行了。

唯有以敬畏之心倾听历史的“漏声”,才能让传统真正流淌进当下的血脉

记者:《听漏》作为“青铜重器系列”的第二部,与第一部《蟠虺》共享楚学院背景,只是主角从曾本之转为马跃之,许多人物在第二部中也都互相承接。首部作品聚焦的是真伪之辨,第二部是缺失之谜。两部作品可各自独立,又可称为姊妹篇,在长达10年的创作中,您是如何平衡系列作品的连贯性与独立性的?

刘醒龙:这两部长篇小说虽然人物都互相承接,实际上各自独立,在第一部《蟠虺》中,曾本之、马跃之、郑雄、郝嘉等人物形成了一个主体的框架。《听漏》里依然是这些人,但小说描写的侧重点是不一样的。某种意义上说,它是《蟠虺》的延续,如果没有《蟠虺》,就没有《听漏》。但对于读者来说,读《听漏》前不读《蟠虺》也没有多大的关系。

《蟠虺》与《听漏》虽为姊妹篇,却如青铜器上的纹饰,既同根同源,又各自独立。在创作时,我始终以青铜重器为锚点,将历史破绽与当代人心勾连成经纬,以维系系列作品的魂魄。两部长篇共享楚学院背景和人物群像,曾本之、马跃之、郑雄等角色在两部作品中血脉相通,他们的学术立场、人性纠葛形成暗线,让读者在熟悉中寻觅新意,正如青铜器的铭文虽刻于不同器物,却同属一脉文明。

让两部作品各自具有独立性,其关键在于每部作品的核心谜题。《蟠虺》借曾侯乙尊盘的真伪之辨,剖开学术腐败的暗流;《听漏》则以九鼎七簋的缺失之谜,叩问文人风骨的存续。10年的跨度中,我始终警惕“重复”。两本书的叙事节奏、悬疑设计甚至地域风物皆有差异:前者聚焦器物本身的传奇,后者将缺失的簋化作人心缺口的隐喻,让历史破绽成为照见现实的镜子。系列作品的连贯性在于文化血脉的赓续,独立性则源于每一次书写都是对历史与当下的重新发现。正如青铜器上斑驳的绿锈,既是岁月层叠的印记,也是新生故事的土壤。

记者:您将九鼎七簋的“缺失一簋”设计为贯穿全书的悬念,称“‘九鼎七簋’课题,要探究的不是第八只簋,而是天下文人的灵魂。”这种对历史谜题的文学化处理,是不是对当下社会文化传承功利性的反思与追问?

刘醒龙:探究天下文人的魂灵,这话说得有点太大,可这又是不太让人喜欢的大实话。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希望有些人不要太计较这话该由谁来说和不该由谁来说,而是将心思放在对这话的理解与实践中。青铜器是历史的骨骼,文学要做的,是赋予它血肉和呼吸。

《听漏》中的“九鼎七簋”之谜,的确是我对历史与现实的某种隐喻。西周礼制中,天子九鼎八簋,诸侯七鼎六簋,而京山出土的九鼎七簋偏偏缺了一簋。这一“缺失”看似是考古学上的悬案,实则是历史留给当下的一面镜子,它映照的不仅是器物之缺,更是文化传承中精神内核的流失。

在小说中,我让马跃之这样的学者追问:“九鼎七簋课题,要探究的不是第八只簋,而是天下文人的灵魂。”这并非故弄玄虚。这些情节的铺陈,恰恰是对功利主义侵蚀文化传承的尖锐叩问。我始终相信,文化的传承不是对器物的简单占有,而是对精神的接续与激活。缺失的一簋,是历史的有意留白,也是文学的无声诘问。倘若我们只顾追逐文化的“完整”表象,而忽视其背后的道义重量,那么再辉煌的文明遗产,终将沦为博物馆中沉默的标本。唯有以敬畏之心倾听历史的“漏声”,才能让传统真正流淌进当下的血脉。

文学就是在传统与现代的裂缝中,栽种希望的新芽

记者:您提到“文字像青铜器上的铜锈,需要时间包浆”,《蟠虺》《听漏》这两部作品均用了10年时间才完成。在快节奏的当下,您的这种“慢工细活”的创作态度,有没有受到外界的干扰和影响?

刘醒龙:灵感是埋在沃土里的种子,急不得。在创作《听漏》时,我在位于武汉南郊的房子里独自待了整整4个月,一边写《听漏》,一边打理自家的菜地与花木,直到年末的最后一天,约40万字的初稿大体完成,才回到市中心的住所过冬。无论是在郊区写初稿,还是回到市中心修改第二稿和第三稿,我似乎更惦记自己亲手种下的蔬菜,还有朋友千里迢迢寄来的黑牡丹等花卉。只要一想起它们,哪怕最需要一气呵成的段落,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暂时放下,去到菜地或者花园,小心翼翼地将其伺候好了,才重新捡起丢在键盘上的灵感。

在这个追求速成的时代,我的这种“慢工细活”的创作态度可能有些落伍了,但于我而言,这正是文字与生命的本质。青铜器的铜锈需千年沉淀方能显现出历史的厚重,文字的“包浆”同样需要时间在静默中滋养。外边的世界虽然繁杂喧嚣,但写作如修行,心定则万物皆静。用10年写《蟠虺》,又用10年打磨《听漏》,并不是我刻意为之,而是青铜重器的谜题需我们层层剥解,历史的褶皱需细细抚平。一字一句的雕琢,是对文学本心的坚守,快节奏或许能赢得一时关注,但唯有沉潜,才能让故事在时光中发酵出醇厚。

记者:“青铜重器系列”长篇小说第三部何时开始创作?计划用多长时间推出来?作品中会以哪种青铜器文物为对象?

刘醒龙:从今年下半年开始,我将着手进行第三部作品的创作,目前,我已经做了一些准备工作,心里也有个大概的框架了,只是暂时还没整理出来。第三部会呈现什么内容?会以哪种青铜器文物为对象?也许也要等10年才能揭晓。当然我希望不要等10年,我也不想再等10年,也许5年就能写出来,里面说不定会涉及文物流失的话题。

在写出新文字之前,我还会再到一些考古遗址现场看看。青铜重器里藏着未说完的故事,无论走得多远,楚地始终是我的精神要塞。

记者:您提到“文学需要发现被遗忘的破绽”,在传统文化与现代性冲突的背景下,您认为作家应如何承担“历史听漏者”的角色?

刘醒龙:以考古形式发现的东西,如果没有进一步完善人的精神生活,就与挖出来的破铜烂铁没有太大区别。作为一位写作者,我始终认为,文学的本质是发现那些被时代洪流冲刷殆尽的细微裂痕,在历史的褶皱与现实的尘埃中,聆听那些几近湮灭的声响。所谓“历史听漏者”,恰似我笔下的“听漏工”,手持铁棒,俯身大地,以最朴素的感官捕捉地下管道的漏水声。只不过作家所探听的,是文化血脉中那些断裂的、遗失的、被刻意遮蔽的真相。

写《蟠虺》时,我试图将青铜的冷硬转化为文字的温度,让器物开口讲述被遗忘的伦理与尊严。这正是作家的使命,即以文学重构历史的完整性,让断裂处生长出新的根系。

作家承担“听漏者”角色,既要避免沉溺于考据的故纸堆,让历史沦为博物馆的标本;又要避免陷入口号式的呐喊,让文学失去血肉。我在《凤凰琴》中写民办教师用琴声对抗贫困,在《听漏》中写考古学者以沉默坚守底线,皆因真正的历史破绽,往往藏在最平凡的坚守里。文学就是在传统与现代的裂缝中,栽种希望的新芽,其力量在于让一滴夜半的漏水声,惊醒装睡的灵魂。

真正滋养创作之根的,永远是脚下那片厚实的土地

记者:1998年您凭借中篇小说《挑担茶叶上北京》获首届鲁迅文学奖,2011年凭借长篇小说《天行者》摘得茅盾文学奖。在文学界,您是目前全国极少数既获得鲁迅文学奖,又获得茅盾文学奖的作家,这两个中国文坛最重要的奖项是对您数十年扎根生活、耕耘文坛的最高褒奖,这两项奖的获得对您的创作产生了哪些影响?几十年来您一直秉承严谨的创作态度,称对自己的写作不仅苛刻,甚至有点变态。请您分享一些创作的感受。

刘醒龙:获得鲁迅文学奖、茅盾文学奖,是对我几十年来文学创作的肯定和鼓励。但奖项如同山间晨露,经历阳光之后终会消散,真正滋养创作之根的,永远是脚下那片厚实的土地。

我自己特别喜欢获得首届鲁迅文学奖的《挑担茶叶上北京》,这部中篇小说有一种凄美。凄在哪里?凄在下雪天采茶。美在哪里?美也在下雪天采茶。后者是一种纯粹的视觉,前者则是社会生活的无奈。1991年春节,朋友送我二两茶叶。我故意嫌弃地说,大过年的怎么好意思送二两茶叶?朋友说我有所不知,这是冬茶,刚采的,一共才采了一斤,他要分送5个朋友。自己当时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有句俗话说,春茶苦,夏茶涩,秋茶好喝摘不得。冬茶是怎么采摘的?谁有这种体会?小说要达到好的标准,先决条件是细节的独特性。

我对于自己的写作,不仅苛刻,甚至有点变态。《圣天门口》里写到大别山区某年大旱,是找来当年的天气预报核实过的。大的环境不能虚构,像地震、日食等有据可查的历史痕迹,不能胡编瞎写。侵华日军什么时候“扫荡”过英山、罗田等地,在大别山中的行进路线,更不能虚构。《圣天门口》体量那么大,也难免有破绽。书中主要人物傅朗西离开大别山再回到大别山,写他经历了6个女人。一位看过我所有小说的读者,在见面时说,刘老师你说傅朗西经历了6个女人,我怎么对不上,数来数去只能5个。确实,写作过程中自己曾删掉了一些文字,但忘记修改前面已经定形的文字。再版时,才将这个失误改正过来。还有这本《听漏》,也不知哪根神经短路了,将烂熟于心的主持西周东迁的周平王,写成了周幽王。那些只将时间写成“多年以后”的作品,因为没有将年月日作精准量化,尽可以天马行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现实主义品格的作品在各种文学元素的关系上,要十分严谨,每个人物、每个故事、每个细节,都要落到实处。就像《听漏》中的听漏工,大多数人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这并不等于作家可以将听漏工的神通写成天花板级。现实之下,作家不能将自己的作品写得极可能完美,总是一件憾事。

记者:您的早期作品如《凤凰琴》《威风凛凛》《圣天门口》《天行者》等均以乡土中国作为写作的立足点,作品充满了对乡土社会的深情描绘和对传统道德的坚守。进入新时代,您的创作主题转型于城市知识分子。这种创作转型的背后有怎样的思考?

刘醒龙:乡土始终是我文学的血脉根系。从《凤凰琴》到《天行者》,我试图以民办教师的坚守,呈现中国乡土社会最坚韧的精神脊梁。那些在界岭小学升旗的清晨,余校长刻印教材的夜晚,孙四海种茯苓地的黄昏,既是现实的困顿,也是民族精神的隐喻:苦难从未击垮这片土地上的人,反而让他们的生命如青铜重器般沉淀出冷峻的庄严。

但文学如果仅止步于乡土抒情,就可能会沦为标本式的怀旧。当我凝视曾侯乙尊盘上蟠虺纹的透空工艺时,忽然意识到,城市知识分子何尝不是在历史的断层中“考古”?他们破解青铜铭文的指纹,就是在解码文明传承的基因。我的这种创作转型并不是背离乡土,而是将根系延伸到更深远的历史地层,当乡村成为城市的故乡,知识分子的精神跋涉便成为了另一种意义上的“返乡”。

我始终相信,真正的写作是“在场”的修行。所谓转型,不过是让文学的触角既贴着大别山的苔痕生长,又能触摸到城市褶皱里蛰伏的古老魂魄。

记者:2021年12月,中国作协提出了“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今后,您的创作还会关注到新时代山乡巨变这一主题吗?

刘醒龙: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中国作协发起“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以来,我始终关注着这场波澜壮阔的社会变革。身处伟大时代的中国作家,不仅需要有直面现实的决心和勇气,更要有讲好属于我们这个时代中国故事的使命感、责任感、紧迫感。我一直认为,无论社会发展到哪个阶段,文学都离不开时代性,关注时代才是文学的根本。

记者:您曾谈到在创作之余,喜欢把听书作为休息的方式,并且听了许多书,您觉得听书和看书有什么不一样?

刘醒龙:过去,我是很喜欢阅读纸质书籍的,近几年因为眼睛不好,所以才选择了听书的方式。这几年听了不少书,多是年轻时候没有看完的,还有没有耐心细读的,现在都把它们一一细听完了。比如《东周列国志》《战争与和平》《悲惨世界》《约翰克列斯朵夫》等。还有一些与众不同、大部头的作品,比如《世纪三部曲》,这个听完之后我又听了“中世纪三部曲”。《红楼梦》我听了两遍,《水浒传》听了两遍,《三国演义》也听了两遍。

年轻时看书总是匆匆忙忙、囫囵吞枣,但听书就不一样,看书可以一目十行,我这个年纪听书都是一句一句的听,能发现很多之前读书时没看过的东西,比如听《水浒传》,我就发现了家里的奥秘,我小时候总听爷爷讲“贤良方正”这个词,我不知道爷爷是从哪里学的,也从没听过这4个字的出处。后来我才弄明白,爷爷是从《水浒传》里学的,这本书里动不动就来四言八句,武松杀了西门庆,知府知道他是个好人,想宽恕他,不判他的斩刑,这个时候后面就跟着一首诗,称赞知府“贤良方正胜龚黄”。一般人读书,这种小诗都是直接略过,现在改为听书,才发现奥妙。还有《战争与和平》,过去很多年,自己不喜欢托尔斯泰,认为太庄重读不进去。现在再听感受完全不同,觉得非常了不起,《战争与和平》写得多么富有人性、波澜壮阔。

书是黑夜里自燃的一盏灯,读一页便亮一寸。那些在油墨间生根的文字,终会在血脉里结出星辰。

人物名片

刘醒龙,湖北团风县人,1956年生于古城黄州。中国作家协会小说委员会副主任、湖北省文联名誉主席,《芳草》文学杂志原主编。1984年开始发表作品,出版中短篇小说集近20部,《寂寞歌唱》《痛失》《圣天门口》等长篇小说11部,长篇散文《一滴水有多深》及散文集多部。多部作品译成英、法、韩、日、越南、印地、阿拉伯、波兰、葡萄牙等语言。另有《刘醒龙研究》(共五卷)出版。作品获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老舍散文奖、全国“五个一工程”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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