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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小兵张嘎的故事演讲稿》小技巧请记住这五点。(精选5篇)

更新日期:2025-06-18 22:15

写作《小兵张嘎的故事演讲稿》小技巧请记住这五点。(精选5篇)"/

写作核心提示:

写一篇关于小兵张嘎的故事演讲稿作文,需要注意以下事项:
1. 确定主题:明确演讲稿的主题,即围绕小兵张嘎的故事展开,突出其英勇、机智、乐观、勇敢的品质。
2. 结构清晰:演讲稿应该具备良好的结构,通常包括引言、正文和结尾三个部分。引言部分简要介绍小兵张嘎的故事背景和意义;正文部分详细讲述小兵张嘎的成长历程、英勇事迹以及所体现的精神品质;结尾部分总结全文,强化主题。
3. 内容丰富:在正文部分,详细描述小兵张嘎的故事情节,如他如何从一名普通农民子弟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八路军战士,如何与敌人斗智斗勇,如何在困境中保持乐观心态等。同时,可以适当引用相关历史背景,丰富演讲内容。
4. 语言生动:运用生动的语言、形象的比喻和丰富的修辞手法,使演讲稿更具感染力。例如,用“英勇无畏”来形容小兵张嘎的勇敢,用“机智过人”来形容他的智慧。
5. 举例说明:在讲述小兵张嘎的故事时,可以列举一些具体事例,如他如何利用智慧和勇气完成一项项艰巨任务,如何在与敌人周旋中不断成长。这样可以使听众更加深入地了解小兵张嘎的形象。
6. 适当引用:在演讲过程中,可以引用一些经典台词、名言警句或历史

缅怀少年英雄!因为他们,我明白了红色基因的力量

人民网-文化频道 原创稿

7月23日,中国少年先锋队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北京开幕。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在贺信中强调,新时代,少先队要高举队旗跟党走,传承红色基因,培育时代新人,团结、教育、引领广大少先队员做共产主义事业接班人,为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时刻准备着。

自古英雄出少年。回顾历史,许多少年英雄为中国革命胜利、抗日战争胜利等作出了重要贡献。如今,小英雄们的故事被改编成电影、歌曲和文学作品等,被广为传颂、经久不衰。今天,让我们一起重温那些少年的英雄故事。

放牛娃王二小

“牛儿还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却不知哪儿去了……”这首广为传唱的《歌唱二小放牛郎》,讲述的就是小英雄王二小的故事。

王二小,河北省涞源县人,晋察冀边区儿童团团员。1942年,来扫荡的日军迷了路,看到当时在山坡上放牛的王二小,就叫他带路。王二小装作听话的样子走在前面,为保护转移乡亲们,把敌人带进了八路军的埋伏圈,气急败坏的敌人用刺刀将王二小残忍杀害。王二小英勇牺牲,年仅13岁。

晋察冀边区的文艺战士方冰和劫夫知道王二小的事迹后,创作了《歌唱二小放牛郎》。这首歌曲在2015年入选了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发布的“我最喜爱的十大抗战歌曲”。

“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刘胡兰

刘胡兰,1932年10月出生于山西省文水县,8岁上村小学,10岁参加儿童团,1946年6月被吸收为中共预备党员。

1946年秋,国民党军大举进攻解放区,大批干部转移上山,刘胡兰却主动要求留下,与武工队一起坚持斗争。1947年1月,因叛徒告密,刘胡兰被捕。面对敌人的威逼利诱,刘胡兰不为所动。亲眼见到6人被铡,刘胡兰怒问一声“我咋个死法”之后慷慨就义,牺牲时尚未满15周岁。

1947年2月,山西《晋绥日报》连续两天刊登消息,使刘胡兰的名字响彻华北大地。随后,毛泽东为她亲笔题词:“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刘胡兰牺牲半年后,中共晋绥分局决定破格(通常年满18岁方可转正)追认刘胡兰为中国共产党正式党员。

小萝卜头宋振中

小萝卜头原名宋振中,1941年出生于江苏邳县。

1941年底,年仅8个月大的宋振中跟随母亲一起被捕入狱。由于严重缺乏营养、发育不良,宋振中头大身小,被狱友们戏称为“小萝卜头”。

6岁时,到了该上学的年纪。经过狱友集体绝食争取,小萝卜头才得到了一个学习的机会,但只能在监狱里上课。父亲将一根树枝在地上磨尖,给他当笔;母亲撕下一块棉花,用火烧焦后兑上水,给他当墨汁……

1949年9月,小萝卜头被敌人残忍杀害,牺牲时年仅8岁,是中国年龄最小的烈士。当狱友找到他时,他的手里还紧紧握着一个铅笔头。

儿童团团长王璞

王璞,也被称作王朴,1929年出生在河北省完县。

王璞从小就跟随父母参加抗日工作,11岁时,王璞被推选为村儿童团团长,带领本村儿童站岗放哨,给八路军送信带路。1943年5月,面对穷凶极恶的日军,他始终不肯透露八路军枪支、弹药等物资的隐藏地点,最终被敌人残忍枪杀,年仅14岁。

为了纪念王璞,晋察冀边区政府授予他“抗日民族小英雄”的光荣称号,并立了纪念碑。解放后他被共青团中央授予“全国十大少年英雄”的称号。

送鸡毛信的海娃

上世纪50年代,一部《鸡毛信》让海娃成了家喻户晓的小英雄。这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部反映中国少年儿童在抗日战争时期对敌斗争的儿童电影,也是中国第一部获国际大奖的儿童电影。

12岁的海娃是龙门村儿童团团长,接到民兵中队长让他送鸡毛信的紧急任务后,海娃毫不犹豫地踏上了征程。在送信路上,面对敌人的搜查,海娃灵机一动将鸡毛信绑在了一只羊的尾巴下面,瞒过了敌人。趁敌人熟睡,海娃夜里偷偷从敌人阵营逃了出来。又经过几番曲折和跋涉,终于将信安全送到了八路军张连长手中。

小兵张嘎

电影《小兵张嘎》中的张嘎,也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小英雄。抗日战争时期,生活在冀中白洋淀的小男孩张嘎与奶奶相依为命。在鬼子的一次扫荡中,嘎子的奶奶为掩护八路军被鬼子打死,八路军侦察连连长钟亮也被鬼子抓走了。

为了替奶奶报仇并救出老钟叔,嘎子历经艰险,找到八路军,当上了一名小侦察员。经过种种误会和巧合,以嘎子为首的孩子们粉碎了敌人的阴谋,一举歼灭了敌人。

“闪闪的红星”潘冬子

“红星闪闪放光彩,红星灿灿暖胸怀……”每当这激昂的旋律响起,人们总会想起那个头戴红星八角帽、浓眉大眼、机智过人的潘冬子。上世纪70年代,电影《闪闪的红星》让小交通员潘冬子红遍大江南北。

潘冬子的爸爸是一名光荣的红军战士,妈妈被敌人残忍杀害,年仅10岁的潘冬子发誓要为妈妈报仇。怀着这个心愿,潘冬子巧妙地与敌人周旋,冒险为游击队送盐、送信,在残酷的斗争中不断磨练自己,终于戴上了闪闪的红星,加入了红军的行列,成为了一名真正的红军战士。直到今天,潘冬子仍然是对青少年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一面旗帜。

小英雄雨来

小说作者管桦以自己小时候参加抗战的经历为背景,创作了以雨来为主人公的小说《雨来没有死》。新中国成立后,这篇小说改名为《小英雄雨来》,并被选进了语文课本。

雨来生活在晋察冀边区北部的芦花村,擅长游泳。在一次敌人扫荡中,为了保护交通员李大叔,面对敌人的引诱和严刑拷打,雨来宁死不屈。敌人气得暴跳如雷,要把雨来拉到河边枪毙。

敌人走后,乡亲们来到河边寻找雨来,发现雨来没有死。原来他趁敌人不备跳进了河里,敌人冲河里开枪时,雨来早就从水底游到远处了。

结语:红领巾是红旗的一角,承载着无数革命先烈的热血与牺牲。这些少年英雄,无论是真实人物还是艺术形象,都浓缩着少年儿童爱国爱党、坚强不屈的精神。美好生活来之不易,今天的小小少年,更要传承红色基因,为新时代增添荣光。(综合中国共产党新闻网、共产党员网、中国军网等)

#中短篇小说# 发条重生


发条重生

卫岩盛是在人才市场门口碎的眼镜。

那声脆响,像一颗微型的冰雹砸在滚烫的柏油路上,短暂又刺耳。他下意识地弯腰,手指在蒸腾着暑气的地面摸索。镜片裂成了几瓣,边缘锋利,映出无数个晃动、变形的世界碎片——匆忙的裤管,廉价的运动鞋后跟,还有一张张年轻、紧绷、带着点不耐烦焦灼的脸,像涨潮般推挤着他向前踉跄。

“大叔,麻烦让让!”一个染着灰蓝色头发的男孩,背着一个巨大的双肩电脑包,几乎是擦着他的肩膀硬挤了过去,带起一股汗味和速食面的混合气息。那声“大叔”带着点不经意的轻慢,像根小针,精准地扎进卫岩盛心口最虚软的地方。

他捏着那几块碎裂的镜片直起身,眼前的世界顿时模糊、摇晃起来,失去了清晰的边界。人才市场巨大的玻璃门在模糊的光晕里,像一张咧开的、嘲笑的大嘴。空气闷热粘稠,混杂着劣质打印纸的油墨味、汗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廉价香水味,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他手里那张薄薄的简历,边缘已被汗水浸得发软卷曲,上面“十年大型设备销售总监经验”的字样,在模糊的视野里显得格外讽刺。

他最终没有进去。碎裂的镜片捏在手心,硌得生疼。他转过身,逆着汹涌的人潮,像个突兀的、不合时宜的礁石。背后是鼎沸的人声,年轻而充满力量,像一波波永不停歇的浪头,拍打着他,将他推向远离中心的海岸。阳光白得晃眼,他眯起仅剩的视力,努力辨认公交站的方向,每一步都踏在虚浮的、失重的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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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家门,那声“我回来了”卡在喉咙里,微弱得像一声叹息。屋里很安静,只有厨房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妻子李梅的声音,隔着虚掩的厨房门,像一根被拉到极细的钢丝,带着濒临断裂的颤抖,钻入他的耳朵。

“…………真的,撑不住了……这个月房贷……下个月然然的英语班费……”电话那头似乎是她的闺蜜张莉,“……他?……还能怎么办?四十多了……谁要啊……今天又去了人才市场,有什么用?……回来还不是一张死脸……我真的……要疯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霰弹,击打在卫岩盛模糊的视网膜上,留下灼热的空洞。他僵在玄关的阴影里,手里破碎的镜片边缘似乎嵌进了掌心。他轻轻放下公文包,像个幽灵一样,无声地退了出去。那扇门隔绝了妻子的绝望,却把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铅块塞满了他的胸腔。无处可去,也无事可做。

下午四点半,他机械地走向儿子然然的幼儿园。放学的铃声像欢乐的小溪流淌出来,瞬间被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喧闹声淹没。一张张红扑扑的小脸像熟透的苹果,从色彩斑斓的滑梯、秋千、攀爬架之间涌出来,寻找着各自的大树。

卫岩盛习惯性地站在那棵巨大的老槐树投下的浓荫里,视线在人群中茫然地扫视。模糊的视野里,色彩和形状搅成一团。终于,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滑梯那边跑过来,蓝色的小书包在背后一颠一颠。

“然然!”卫岩盛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声音干涩。

小男孩脚步一顿,仰起小脸,好奇地看向声音来源。他乌溜溜的眼睛在卫岩盛模糊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带着孩童特有的、毫不掩饰的打量。然后,他扭过头,脆生生地朝着另一个方向喊道:“爷爷!我在这儿呢!”

时间仿佛凝固了。周围的喧闹声潮水般退去,只剩下那声“爷爷”在卫岩盛空荡荡的耳腔里嗡嗡作响,尖锐得刺耳。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成了冰碴。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着一团浸透了水的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脸上火烧火燎,仿佛被当众狠狠掴了一记耳光,火辣辣地疼,一直疼到心里去。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然然欢快地扑向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整洁夹克衫的老者。

夕阳的余晖透过槐树茂密的枝叶,在他脚下投下破碎摇曳的光斑,像他同样支离破碎的中年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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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空气,似乎凝固成了一块半透明的、带着霉味的果冻。李梅在厨房里弄出些锅碗瓢盆的声响,刻意地响亮,又刻意地回避着客厅。电视开着,屏幕里热闹的综艺节目声音显得空洞而遥远,那些夸张的笑脸和罐头笑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卫岩盛坐在沙发上,身体沉得像是陷进了流沙。他盯着茶几上那盘洗好的、沾着水珠的苹果,眼神是空的,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在混沌的泥沼里无望地沉浮。

“爸爸!”然然清脆的童音打破凝滞。小家伙抱着一个半旧的塑料收纳箱,蹒跚地拖到卫岩盛脚边,箱子里发出哗啦啦的碰撞声。“帮我收拾玩具!”

卫岩盛迟缓地眨了眨眼,动作有些僵硬地弯下腰。箱子里的东西杂乱无章:缺了轮子的合金小汽车,掉了一只胳膊的奥特曼,散了珠子的塑料算盘,还有几本边角卷起的图画书……都是然然玩腻了、随手丢弃的“旧物”。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这些残骸里拨弄。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带着棱角的东西。他把它掏了出来。

是一只铁皮青蛙。半个巴掌大小,墨绿色的漆皮早已斑驳不堪,露出底下灰暗的金属底子,边缘处还带着些暗红色的锈迹。青蛙的背上,一个银色的、同样锈迹斑斑的发条钥匙歪斜地突出来。它静静地躺在卫岩盛粗糙的掌心,冰凉,沉重,像一块被遗弃的废铁,无声诉说着时光的侵蚀。

卫然盛的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轻轻触碰了一下。他记得这种青蛙。很多很多年前,在厂区子弟小学尘土飞扬的操场上,在筒子楼昏暗的公共走廊里,这种“咔哒咔哒”蹦跳的铁皮青蛙,是每个男孩口袋里最响亮的炫耀。他那只,好像是父亲用厂里废弃的边角料亲手敲打出来的,漆是母亲涂的,绿得不那么均匀,却陪伴了他整个懵懂的童年,直到后来在一次搬家时不知所踪。

鬼使神差地,卫岩盛捏住了那个小小的、冰冷的发条钥匙。指尖传来粗糙的锈蚀感。他屏住呼吸,试探着,用尽全身仅剩的一丝力气,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朝着拧紧的方向转动。

钥匙纹丝不动。锈死了。

一股莫名的、混杂着不甘和自嘲的执拗,猛地从他混沌的泥沼里破土而出。他咬紧牙关,腮边的肌肉绷紧。拇指和食指死死掐住那枚小小的金属钥匙,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他再次发力,全身的力气都孤注一掷地灌注到那两根手指上,手臂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细不可闻的金属摩擦声,从青蛙锈死的内部传来。

卫岩盛的心脏骤然缩紧。

他再次尝试。这一次,钥匙有了极其微弱的松动感。他屏住呼吸,凝神聚力,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转动着。钥匙每转动一丝,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细微的“沙沙”声,仿佛在与顽固的时间做着殊死的角力。

一圈,两圈……钥匙艰难地转到了尽头。

他松开手。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电视里不合时宜的夸张笑声在空洞地回响。

就在卫岩盛眼底那点微弱的光即将熄灭的刹那——

“哒!”

一声清脆、短促、带着金属质感的撞击声猛地响起!

那只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铁皮青蛙,在他汗湿的掌心里,竟奇迹般地、笨拙地向上蹦了一下!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跳,动作也略显滞涩,但它确确实实跳了起来!墨绿色的、锈迹斑斑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极其短暂的弧线,然后“啪嗒”一声,重新落回他的掌心。

“哇!爸爸修好了!青蛙跳了!爸爸好厉害!” 然然一直在旁边好奇地看着,此刻猛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小家伙的眼睛瞪得溜圆,小脸兴奋得通红,他扑上来,一把抢过那只重新活过来的青蛙,爱不释手地捧在手里,学着青蛙的样子,在客厅地板上笨拙地、欢快地蹦跳起来。“青蛙跳!跳跳跳!”

那稚嫩而充满绝对崇拜的欢呼声,像一道带着高压电流的闪电,瞬间击穿了卫岩盛混沌麻木的神经屏障!一股滚烫的、几乎带着灼痛感的热流,猛地从心脏最深处炸开,汹涌地冲上头顶,激得他头皮发麻,眼眶不受控制地阵阵发热。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刚刚完成了“奇迹”的手。粗糙,指节粗大,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一点黑色的油污——那是昨天帮邻居老王修自行车闸线留下的。这双手,曾经签过上百万的销售合同,也曾笨拙地给儿子冲过烫嘴的奶粉。此刻,它们微微颤抖着,掌心还残留着铁皮青蛙冰冷的触感和那微小却无比真实的跳动感。

“修好了……”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厉害。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插进了锈蚀已久的心锁,艰难地转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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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窗外城市的灯火在远处无声流淌,映得狭小客厅的墙壁忽明忽暗。妻子和儿子均匀的呼吸声从卧室门缝里轻轻透出,给这寂静的空间增添了一丝安稳的底色。卫岩盛却毫无睡意。

他坐在餐桌旁,桌上摊开着那只重获新生的铁皮青蛙。旁边是一盏从儿子书桌上挪过来的小台灯,昏黄的光晕只照亮桌面这小小的一隅。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青蛙背上那个小小的发条钥匙,指尖感受着金属的冰凉和棱角,还有钥匙根部那点顽固的、尚未完全清除的暗红锈迹。

“专修童年回忆……”

一个念头,像黑暗中悄然划亮的火柴,微弱却异常清晰地跳了出来。起初只是几个零散的字眼,在他疲惫的脑海中漂浮。他拿起一支笔,笔尖悬在桌上一张超市促销单的空白处,犹豫着,然后缓缓落下。字迹有些歪斜,带着久未握笔的生疏。

“修复……旧玩具……旧物件……”

笔尖停顿。这太简单了,太单薄了。仅仅是修好它吗?像那些路边摊上修拉链、补锅底的手艺人一样?不,不够。他需要更多。他想起那只青蛙跳起来时,儿子眼中纯粹的光亮,还有自己胸腔里那瞬间被点燃的东西。那不仅仅是修复一件物品的功能。

“记忆……”他写下这个词。对,是记忆。那些附着在旧物上的,属于某个特定的人、某个特定的时间、某个特定故事的情感印记。那只青蛙,对他而言,是父亲粗糙的手掌和筒子楼里伙伴们的笑声。对然然呢?或许只是爸爸修好它的那个瞬间。

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划着圈。灯光下,他眼角的皱纹和鬓边新冒出的几根白发异常清晰。一个更具体的想法渐渐成型。他翻过那张促销单,在背面空白处用力写下:

【摊名:时光修补匠】

【业务:专修旧玩具、旧物件(尤其带机械结构)】

【特色:修复后附赠一张手写卡片,讲述此物“前世”故事或关联记忆(由客户提供或摊主挖掘)】

写下“前世”两个字时,他顿了顿。这个词有点玄乎,但似乎又意外地贴切。那些沉睡的旧物,可不就是带着前生的故事吗?他需要给它们一个开口说话的机会,或者,替它们的主人说出那些被遗忘或深埋的情感。

念头一旦清晰,随之而来的是冰冷的现实。工具。最基础的钳子、小螺丝刀套装、不同型号的砂纸、除锈剂、润滑油、或许还需要一点修补漆……这些都需要钱。家里那张薄薄的存折,压在抽屉最底层,上面可怜的数字像一双充满忧虑的眼睛盯着他。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卧室门的方向。门关着,里面是妻子沉睡的侧影。然后,他的视线缓缓移开,最终落在了客厅角落那个落满灰尘的简易衣柜上。柜门半开着,隐约可见里面挂着几件衣服。

其中一套,挂得格外挺括,深灰色的毛料西装,配着暗红色的领带。那是他结婚时穿的。当时李梅嫌他平时穿的西装太普通,特意拉着他去商场咬牙买下的这套。婚礼那天,他穿着它,人模人样,意气风发,在司仪夸张的祝福词中牵起李梅的手。后来,这套西装只在几个最重要的场合穿过几次——签下第一个大单的庆功宴,然然满月酒……每一次,都像披挂着战袍。

手指抚过冰凉光滑的毛料,细腻的纹理在指尖下延展,带着一种属于过去的、体面的尊严感。西装上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樟脑丸气味,混合着极其微弱的、早已消散的古龙水后调。他把它取了下来,小心地摊平在床上。灯光下,深灰色的面料流淌着内敛的光泽,袖口的扣子依旧精致。他摩挲着那挺括的肩线,然后,缓缓地、仔细地将它叠好。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郑重。

第二天清晨,当李梅揉着惺忪睡眼走出卧室时,客厅的餐桌上,安静地放着一沓崭新的、带着油墨味的钞票。钞票旁边,是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力透纸背的字:

“给我三个月。”

李梅拿起那沓钱,指尖能感受到纸币特有的韧劲。她抬起头,目光扫过空了一角的衣柜,又落回那行字上。空气里安静得只剩下墙上挂钟秒针的滴答声。她站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又亮了一些。最终,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那沓钱收了起来,转身进了厨房,锅碗瓢盆的声音很快响了起来,比往日更清晰、更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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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的“老物件”旧货市场,像个巨大的、缓慢蠕动的生命体。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旧木头、铁锈和无数种难以名状的陈旧气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阳光艰难地穿过高大的顶棚缝隙,投下一条条晃动的光柱,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摊主们大多上了年纪,守着各自方寸之地,眼神里带着一种阅尽千帆的倦怠和精明。顾客也多是中老年人,步履缓慢,手指挑剔地在一堆堆蒙尘的“破烂”里翻检着岁月的痕迹。

卫岩盛的小摊,就挤在市场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紧挨着一个专卖旧收音机零件的老头。一张折叠小桌,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铺在上面。工具摊开:几把大小不一的螺丝刀,尖嘴钳、镊子、几片不同目数的砂纸,一小罐除锈剂,一小瓶缝纫机油,还有一沓裁剪整齐的白色小卡片和一支黑色签字笔。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桌角立着一个小纸牌,上面是他用毛笔工工整整写的五个字:“专修童年回忆”。

他穿着那套用结婚西装换来的、深蓝色厚实耐磨的工作服,坐在一张小马扎上。工作服崭新而僵硬,袖口摩擦着手腕,感觉有点别扭。周围摊主好奇、探究、甚至略带点不屑的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在他身上。他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摊开的工具上,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小片最细的砂纸。时间一点点流逝,人流从他摊前漠然地经过,偶尔有人瞥一眼那纸牌,脸上露出些微的困惑或哑然失笑,脚步却丝毫未停。

日头渐渐升高,空气更加闷热。隔壁收音机老头摊位上那台老旧的“红灯”牌收音机,滋滋啦啦地播放着咿咿呀呀的戏曲,锣鼓点敲得人心烦意乱。卫岩盛感觉后背的汗水浸湿了新工作服,紧紧贴在皮肤上。他喉咙发干,那声预备好的“看看有什么旧玩具要修吗”卡在喉咙里,像块烧红的炭,怎么也吐不出来。挫败感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来,淹没脚踝,膝盖……他几乎想收起摊子逃离这个角落。

“老板?”

一个带着迟疑的女声响起,像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

卫岩盛猛地抬起头。

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大姐站在摊前,头发烫着细密的小卷,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罩衫。她手里拿着一个东西,用一块褪色的手帕小心地包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和一种走投无路般的急切。

“这个……能修吗?”她小心翼翼地把手帕一层层打开。

露出来的,是一只塑料的、胖乎乎的小熊存钱罐。粉色的塑料已经泛黄发脆,一只耳朵裂开了一道长长的缝,几乎要掉下来。更关键的是,存钱罐肚子上的小门——一个带弹簧锁的金属活页盖——完全脱落了,连着里面简陋的弹簧机构,可怜兮兮地躺在手帕里。小熊憨态可掬的笑容,因为这严重的“伤势”而显得格外凄凉。

“我外孙的,”大姐的声音带着点鼻音,“刚会走那会儿,他爸妈就……离了。他奶奶带他,就给他买了这个存硬币玩。摔了不知道多少次,这耳朵裂了有几年了,昨天又摔了一下,这肚子上的小门彻底掉了。孩子哭得啊……他奶奶今天早上给我打电话,说孩子抱着这破熊不撒手,饭也不吃……我……我就想着死马当活马医,过来碰碰运气……”她语速很快,眼圈微微泛红,目光紧紧盯着卫岩盛,“老板,你……你真能修这个‘回忆’?”

卫岩盛的心,被大姐眼中那份为外孙的焦急和不抱希望的恳求狠狠撞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腾的紧张感,伸出手,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大姐,您给我看看。”

他小心地接过那几片“残骸”。粉色的塑料很脆,裂口边缘参差不齐。那个小小的金属活页盖和弹簧机构,结构简单却因为变形和磨损而难以复位。他拿起镊子,仔细检查断裂处和金属件的变形程度,眉头微微蹙起。

“耳朵能粘上,”他指着裂口说,“但这个塑料太脆了,粘好后不能再摔,只能轻拿轻放。”他的手指移向那堆小金属件,“这个活页盖变形了,弹簧也松了,得慢慢把它掰正,再把弹簧的力道调整好,才能卡回去。有点麻烦,得花点时间。”

大姐的眼神随着他的话一点点亮了起来:“能……能弄好?多少钱?要多久?”

卫岩盛看了看那粗糙的塑料和简单的金属件,又看了看大姐身上洗得发白的罩衫,沉吟了一下:“东西不大,就是费点工夫。十块钱吧。您要是不着急,在旁边等等?大概……半小时?”

“十块?行行行!”大姐迭声答应,脸上瞬间有了光彩,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我等着!多久都等!”

卫岩盛不再说话。他拿起那块最细的砂纸,小心地打磨耳朵裂口的边缘,让粘合面更平整。动作很轻,怕再碰碎这脆弱的塑料。接着,他拿起那小小的金属活页盖,用尖嘴钳极其小心、一点点地修正变形的角度。每一次用力的分寸都拿捏得极准,生怕过猛彻底掰断。矫正后,他又用镊子仔细清理弹簧的卡槽,用缝纫机油滴了一小滴在转轴处。最后,他用强力胶仔细涂抹裂口边缘,将那只摇摇欲坠的耳朵精准地对合、压紧。修复金属活页盖时,他全神贯注,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那小小的弹簧似乎有自己的倔强,反复几次才在镊子的引导下,卡进了正确的位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隔壁收音机里的戏曲不知何时停了,换成了絮絮叨叨的评书。大姐安静地站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卫岩盛的手,每一次他拿起工具,她的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

终于,卫岩盛用一块干净的软布,仔细擦掉小熊身上沾到的一点油污和胶痕,轻轻吹了吹,递了过去。

“好了,大姐。您试试。”

大姐几乎是抢一样接过去。她手指颤抖着,轻轻抚摸那只被粘得结结实实的耳朵,又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拨动小熊肚子上的金属活页盖。

“咔哒。”

一声轻微但清晰的脆响。盖子应声弹开,又稳稳地合上。弹簧的力道恰到好处。

“哎呀!神了!真神了!”大姐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她把小熊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眼眶里瞬间涌上了泪水,“就是这个声儿!一点没变!老板,你真是……真是……”

卫岩盛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爬上嘴角:“能用就好。”

大姐忙不迭地掏出钱包,拿出一张十元的纸币,又翻出一张五元的,一起塞给卫岩盛:“老板,拿着!值!太值了!我外孙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她拿着修好的小熊,像是捧着稀世珍宝,脚步轻快地消失在人群里。

卫岩盛捏着那十五块钱,纸币带着大姐手心的温热。他低头,拿起笔和一张白色小卡片。刚才大姐讲述时那些关键的信息碎片在他脑海中重组:

【小熊存钱罐】

【时间:小外孙刚会走路时】

【购买者:奶奶(给孩子存硬币)】

【特殊记忆:父母离异,孩子唯一的慰藉。昨天摔坏,孩子哭闹不吃饭。】

他提笔,在卡片上工整地写下:

> **小熊阿福的故事:**

> 阿福来到小主人身边时,小主人刚学会摇摇晃晃地走路。是慈祥的奶奶把阿福带回家的,胖胖的肚子里,装满了小主人一枚枚攒下的叮当响的硬币,也装满了奶奶沉甸甸的爱。阿福摔过很多次,耳朵裂了,但小主人从未嫌弃。昨天那重重一摔,肚子的小门飞走了,阿福好疼,小主人哭得好伤心。现在,阿福修好啦!它的耳朵更结实了,小门开关的声音还是那么清脆!请继续好好保管它,让它继续陪伴小主人,倾听他成长的每一个小秘密吧!——时光修补匠 卫

他停下笔,看着这张承载了故事的小卡片。这就是他想到的“附赠”。不是简单的修理,而是赋予修复之物一个延续的、有温度的生命叙事。

当大姐拿着修好的小熊欢天喜地离开后,卫岩盛把那张写好的卡片压在了小桌的玻璃板下。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周围。隔壁卖收音机零件的老头,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正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老头花白的眉毛微微挑起,眼神里最初的不屑和漠然褪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趣。

卫岩盛挺直了腰背。深蓝色工作服的僵硬感似乎消失了,它变得服帖起来。他拿起一块干净的布,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每一件工具。阳光穿过顶棚的缝隙,正好落在他小小的摊位上,照亮了那些锃亮的工具,照亮了那张写着“专修童年回忆”的纸牌,也照亮了玻璃板下那张墨迹未干的小卡片。

市场里喧嚣依旧,尘土依旧飞扬。但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一种微弱却无比坚定的东西,开始悄然萌发。

---

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铁皮青蛙,在旧货市场那个逼仄的角落里,一下一下,笨拙却坚定地向前蹦跳着。卫岩盛的“时光修补匠”小摊,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渐渐扩散开去。

起初是街坊邻居。那个抱着小熊存钱罐离去的大姐,成了他第一个活广告。几天后,她带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同事找上门。老同事颤巍巍地从布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了好几层的物件——一个外壳斑驳、表盘模糊、早已停摆的旧闹钟。

“老上海牌的,”老人摩挲着冰冷的金属外壳,眼神有些迷离,“六二年,我学徒刚转正,拿第一个月工资买的。那时多金贵啊……跟了我大半辈子,走南闯北……前几年就不走了,找了好几个地方,都说零件老化了,没得修……” 老人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看向卫岩盛,“小卫师傅,我就想听它再响一次……就一次。”

那闹钟内部构造复杂精密,锈蚀严重,好几个小齿轮都卡死了。卫岩盛拆开它,如同打开一个尘封的时光宝盒。他用了整整两天时间,一点点除锈、润滑、调整游丝、校准发条,甚至用最细的砂纸打磨了磨损的齿轮尖牙。当那熟悉的、带着金属震颤感的“叮铃铃”闹铃声终于再次清脆地响起时,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泪水无声地淌了下来。卫岩盛附上的卡片,记录了这个闹钟伴随主人从青葱学徒到白发苍苍的漫长旅程。

接着是附近小学的年轻女老师。她带来一叠用橡皮筋捆着的、边角磨损卷曲的小人书,《铁道游击队》《小兵张嘎》……“我爷爷留下的,”女老师有些不好意思,“小时候他念给我听,是我童年最好的故事会。搬家弄散了,还弄湿过,书页都粘在一起了……我就想,能不能把它们尽量弄平整些?我想留着,以后念给我的孩子听。” 卫岩盛没有修复纸张的专业技术,但他用耐心、蒸汽和极细的小工具,一点点分离粘连的书页,小心抚平卷角,用薄纸和胶水加固撕裂处。他附上的卡片,讲述了一个爷爷的蒲扇、夏夜的星空和图画书里永不褪色的英雄故事。

口碑,如同细细的藤蔓,在街巷间悄然蔓延。小摊前不再冷清。卫岩盛的工具箱里,渐渐添置了更多精细的家伙什:修复布艺玩偶的针线包,处理木质裂纹的填补胶,甚至还有一小套处理瓷器“冲线”(裂纹)的锔瓷工具。他像个考古学家和外科医生的结合体,面对每一件承载着故事的“残骸”,都屏息凝神,充满敬畏。

他的修复,也渐渐超越了“功能恢复”。一个被火烧焦了半边脸的布娃娃,他不仅清洗、修补了破损的身体,还用巧手和染色的布料,在焦痕处“绣”上了一朵小小的、永不凋谢的向日葵。卡片上写着:“浴火的娃娃,拥有了太阳的花。” 一只断了发条、无法上弦的旧音乐盒,他修复了机芯,让《致爱丽丝》的旋律重新流淌,还在布满划痕的木盒盖内侧,用极细的笔写下了一句祝福:“愿旋律抚平岁月刻痕。”

“时光修补匠”的名声,像蒲公英的种子,乘着口口相传的风,飘出了旧货市场,飘进了网络世界。一个专门收集城市记忆的本地博主,无意中听说了这个神奇的小摊,特意前来探访。他用镜头记录下了卫岩盛布满老茧的手指如何让一只残破的木头鸭子重新“游”起来,如何让一本被虫蛀的旧相册重新挺立,如何在一张小小的卡片上,用朴素的文字为冰冷的旧物注入灵魂。

博主的文章和视频,配上那张张修复前后的对比照片和那些打动人心的“故事卡片”,在本地论坛和社交媒体上悄然发酵。标题是:《城南旧货市场深处,藏着一个修补时光的魔法师》。阅读量、评论、转发……数字无声地滚动、攀升。

“天啊!那个布娃娃的向日葵……看哭了!”

“我奶奶也有个一模一样的闹钟!求地址!”

“这才叫匠人精神!不是修东西,是修心!”

“坐标已收藏!周末就去!我有个铁皮火车头,我爸的宝贝……”

订单,开始从城市的四面八方,甚至更远的地方,如同涓涓细流,最终汇聚成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涌向那个小小的角落。卫岩盛的小马扎旁,开始出现需要预约登记的笔记本。他脸上的疲惫越来越深,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但那双眼睛,却像被反复擦拭的宝石,越来越亮,越来越有神采。他租下了一个小小的、带院子的平房作为工作室,工具占据了半壁江山。李梅辞去了那份收入微薄又辛苦的超市零工,成了他最得力的助手,负责清洗、整理、登记、打包,还有最重要的——耐心地倾听每一个客户讲述他们物品的故事,为卫岩盛的“故事卡片”提供最原始的素材。

深秋的一个下午,天气转凉,旧货市场里的人少了许多。卫岩盛刚送走一个来取修复好的老式海鸥相机的中年男人,正埋头整理工具。工作室角落堆放着几个待修复的木箱,里面是客户邮寄来的旧物。院门外传来汽车引擎熄灭的声音,接着是清晰的高跟鞋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职业化的节奏感。

卫岩盛抬起头。

一个女人站在工作室敞开的院门口。剪裁精良的深灰色羊绒大衣,一丝不苟的盘发,妆容精致,眼神锐利而冷静,带着久居人上的审视感。她的目光扫过这略显凌乱、充满机油和旧物混合气味的小院,最后落在穿着沾有油污工作服的卫岩盛身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卫岩盛认出了她。五年多前,正是眼前这个女人,坐在宽敞明亮、铺着厚地毯的办公室里,隔着宽大的红木办公桌,用一种混合着公式化遗憾和不容置疑的冷漠语气,通知他被“优化”了。彼时,她是那家大型设备集团冷酷干练的HR总监,周岚。她是那场席卷整个中年管理层风暴的操刀者之一。

周岚显然也认出了他。她精致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转瞬即逝的……尴尬?她很快恢复了那种职业性的平静,目光落在卫岩盛摊开在工作台上的一件物品上。

那是一只铁皮青蛙。墨绿色,漆皮斑驳,带着熟悉的锈迹,背上的发条钥匙锃亮——正是当初点醒卫岩盛的那只,被他当作“镇店之宝”和修复范例,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周岚的目光在那只青蛙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她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进小院,走到工作台前。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令人窒息的安静。隔壁院子传来几声零星的鸟叫。

“卫……师傅?”周岚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少了几分记忆中的居高临下,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她的视线没有离开那只铁皮青蛙,“这个,修好了?”

“嗯。”卫岩盛应了一声,声音平静无波。他拿起那只青蛙,熟练地拧紧发条,然后轻轻放在平整的工作台面上。

“哒!哒!哒!” 清脆而富有弹性的跳动声,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墨绿色的铁皮青蛙,在光滑的台面上,朝着周岚的方向,一下,一下,执着地蹦跳着。每一次跳跃,都带着一种倔强的、不屈的生命力。

周岚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只跳动的青蛙。她脸上那层精致的、职业化的面具,似乎被这简单原始的律动敲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一丝极淡的、近乎恍惚的柔软,极其短暂地掠过她的眼底。她看着那只青蛙最终力竭,安静地停在台面边缘。

“我能……买下它吗?”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卫岩盛从未在她身上听到过的、近乎请求的语气。

卫岩盛有些意外,但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只是点点头:“可以。这是非卖品,不过……既然您想要。”他报了一个合理的价格。

周岚没有还价,立刻用手机付了款。她小心地拿起那只铁皮青蛙,没有用手帕包,就那么直接握在手心。冰凉的金属触感似乎让她微微瑟缩了一下。她沉默了几秒钟,目光低垂,看着掌中的小东西,仿佛在透过它凝视着别的什么。

“我小时候……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她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大概……六七岁吧?在厂区大院……是我爸出差回来带给我的。我特别喜欢,天天拧着让它跳,跳到没劲儿了才停。”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久远而模糊的画面,“后来……好像是有一次考试没考好,被我爸狠狠骂了一顿,我一气之下,把它……摔了。摔在水泥地上,摔瘪了,跳不起来了……再后来,就找不到了。”

她的语速很慢,带着一种遥远的、抽离的感伤。那个在谈判桌上言辞犀利、在裁员名单上签字毫不留情的女强人形象,在这一刻悄然褪去,露出了底下那个也曾因为父亲责骂而委屈赌气的小女孩的影子。

“我爸……前年走了。”周岚抬起头,目光重新看向卫岩盛,眼底那层水汽已经消失,恢复了平素的冷静,但那份感伤却沉淀了下来,清晰可见。“看到这个,就……突然想起来了。”她握紧了手里的青蛙,指节微微发白,“谢谢你,卫师傅。”

她没等卫岩盛回应,也没要那张“故事卡片”,只是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小院。高跟鞋的声音再次响起,节奏依旧稳定,却似乎比来时沉重了一点点。

卫岩盛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深灰色的、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他低头,看着工作台上那只青蛙留下的、极其微弱的灰尘印记。五年前那场粉碎他生活的风暴带来的冰冷愤怒和屈辱感,在这一刻,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取代了。像是湍急的河流终于冲出了狭窄的峡谷,汇入了更为广阔的、平静的水域。他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卡片上,缓缓写下:

【铁皮青蛙】

【时间:约四十年前】

【关联记忆:父亲的礼物,孩童的珍宝,一次冲动的摔打,漫长的失落与遗忘。】

【此刻:它再次跳动。记忆的温度,永不冷却。】

---

五年光阴,足以让一颗种子长成参天大树。

当初旧货市场角落里的“时光修补匠”,如今已蜕变为矗立在市中心CBD核心区的“时光纪”集团总部。巨大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耀着冷冽而自信的光芒,倒映着这座飞速运转的城市的轮廓。大楼内部,是充满设计感的空间,融合了现代科技与温暖的怀旧元素。开放式的修复工作室如同透明的珍宝馆,陈列着正在进行或已完成的各种修复项目——从价值连城的古董家具、残损的名家字画,到承载着普通人最珍贵记忆的旧玩具、旧书信、旧照片。穿着统一工装的技术人员专注地操作着精密的仪器和传统的工具,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木蜡和一种沉静专注的氛围。

这里不再仅仅是修复物品。它成了一个庞大的记忆生态系统的核心。线上平台“时光纪”APP,拥有数千万活跃用户,连接着全球寻找记忆修复的客户和技艺精湛的匠人。线下,一座座“城市记忆馆”在国内外重要城市落地生根,展示着修复技艺,也收藏、讲述着普通人物的时光故事。集团业务涵盖了高端艺术品修复与收藏、文化遗产数字化保护、记忆主题文旅开发……“时光纪”三个字,已成为一个关于记忆、温度与传承的文化符号。

今天,是“时光纪”集团在纳斯达克挂牌上市的日子。

集团总部最大的宴会厅被布置得庄重而辉煌。巨大的电子屏幕上,跳动着令人心潮澎湃的股票代码“TIME”和不断攀升的股价数字。香槟塔折射着璀璨的水晶灯光,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西装革履的金融精英、目光敏锐的媒体记者、国内外的重要合作伙伴、集团的核心团队成员……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宴会厅前方的中心位置。

卫岩盛站在那里。

他不再是旧货市场角落里那个穿着僵硬工作服、微微佝偻着背的中年男人。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鬓角已染上明显的霜色,但面容沉稳,眼神深邃而平和,像经历了惊涛骇浪后归于宁静的深海。五年的商海沉浮、决策压力、无数个不眠之夜,在他身上沉淀出一种不怒自威的领袖气质,却又奇妙地保留了那份源自匠人的沉静内核。他手里端着一杯香槟,却没有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沸腾的盛况,看着屏幕上那个代表巨大成功的数字。

闪光灯如同密集的星群,疯狂地闪烁着,追逐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记者们举着长枪短炮,争先恐后地将话筒递向他,问题如同潮水般涌来:

“卫董!请问‘时光纪’上市后,下一步的战略重点是什么?”

“卫董,作为‘修复经济’的开拓者,您如何看待这个市场的未来?”

“卫董,您从一个小摊主走到今天,最大的感悟是什么?”

“卫董,请谈谈您成功的秘诀!”

喧嚣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卫岩盛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激动的人群,嘴角带着一丝礼貌而疏离的微笑。他看到了人群前排的李梅。她穿着典雅的深紫色礼服,挽着身边已经长成挺拔少年的卫然。母子俩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条件的骄傲和支持。他看到了当年旧货市场隔壁卖收音机零件的王老头,如今是集团首席木器修复顾问,穿着崭新的唐装,笑得见牙不见眼。他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那些在他最微末时给予信任的街坊,那些后来加入的、才华横溢的匠人伙伴……

成功?秘诀?卫岩盛在心中无声地重复着记者的问题。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就在嘴边,关于模式、关于风口、关于坚持……但此刻,这些词汇显得如此苍白空洞。

就在主持人准备将话筒递给他,示意他可以开始发表上市感言时,一个小小的意外发生了。

一个挤在记者群最前面、看起来非常年轻的女孩,大概是个刚入行的实习生。她为了抢到一个好位置,身体过于前倾,手里拿着采访本和录音笔,手肘不小心碰倒了旁边侍应生托盘里的一杯果汁。橙黄色的液体飞溅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洒在了她挂在胸前的一个小东西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塑料外壳的发条玩具,一只造型简单的小鸟。橙色的果汁迅速浸染了小鸟塑料的身体,甚至渗进了发条的缝隙里。女孩“啊”地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擦,脸上瞬间涨得通红,写满了懊恼和窘迫。这可是她爷爷留给她的唯一一件小玩具!在这种重大场合出这样的洋相,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小小的骚动,在宏大而正式的上市庆典背景下,微不足道。主持人和安保人员正要上前处理。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站在聚光灯中央的卫岩盛,忽然动了。

他没有走向那个为他准备好的、铺着红绒布、立着金色话筒的演讲台。

他微微弯下腰,然后,在无数道惊愕、不解、探究的目光中,在更加密集、几乎连成一片白光的疯狂闪烁的镜头前,他蹲了下来。

这个动作如此自然,又如此突兀。蹲下的高度,让他瞬间脱离了那个高高在上的“董事长”位置,视线与那个手足无措的年轻女记者齐平。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别急,给我看看?”

女孩完全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呆呆地将那只湿漉漉、沾着粘腻果汁的塑料小鸟递了过去。

卫岩盛接过那只廉价的小玩具。他看也没看周围那些昂贵的镜头和惊诧的目光,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手中这只微不足道的小鸟。他仔细地检查着被果汁浸染的塑料外壳,又轻轻拨弄了一下发条钥匙,钥匙被糖分粘住,转动艰涩。

他侧过头,对离他最近的、同样有些发懵的李梅低声说了一句:“梅子,麻烦帮我拿点酒精棉片,还有一小滴缝纫机油。”

李梅立刻反应过来,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快步走向最近的修复工具展示区——那里常备着一些基础工具供参观者体验。

等待的几秒钟,宴会厅里出现了奇异的寂静。只有背景音乐还在轻柔流淌,无数道目光聚焦在那个蹲着的、穿着昂贵西装的背影上。闪光灯也诡异地停歇了片刻,似乎连记者们都被这完全出乎意料的转折弄懵了。

李梅很快取来了东西。卫岩盛接过酒精棉片,极其轻柔、细致地擦拭小鸟塑料外壳上粘稠的果汁,特别是发条钥匙的缝隙处。他的动作专注而熟练,仿佛在进行一项精密的手术。擦干净后,他用镊子尖蘸取了极其微少的一滴透明缝纫机油,精准地滴在发条的转轴部位。然后,他捏住那小小的发条钥匙,用拇指和食指的指腹,感受着那细微的金属摩擦,极其耐心地、一圈一圈地拧紧。

“咔哒…咔哒…” 轻微的发条上弦声,在寂静的大厅里清晰可闻。

拧到尽头,他松开手。

“啾——!”

一声短促、欢快、带着塑料振动的鸣叫声,蓦然响起!那只小小的发条小鸟,在卫岩盛摊开的掌心,昂起头,尾巴轻轻一翘,发出了清脆的啼鸣!

“呀!好了!它叫了!”年轻的女记者惊喜地叫出声,脸上还挂着泪痕,笑容却已经绽放开来。

卫岩盛也笑了。那不是面对镜头的公式化笑容,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温煦暖意的笑意,仿佛完成了一件真正值得高兴的事情。他把那只重新焕发生机的小鸟递还给女孩。

他站起身,拍了拍西裤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无数话筒和镜头立刻重新聚焦在他脸上,等待着他迟来的、万众瞩目的感言。

卫岩盛的目光扫过台下。他看到了妻子和儿子温暖的笑容,看到了王老头竖起的大拇指,看到了许多双带着理解和感动的眼睛。他也看到了人群后方,一个穿着得体套裙的身影——周岚。她作为重要的早期战略投资者代表也在场。此刻,她正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个几不可察的、带着释然的点头。

卫岩盛重新站定在为他准备的话筒前。巨大的屏幕上,“TIME”的股票代码依旧在闪耀跳动。全场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他清了清嗓子,没有去看那些精心准备的、满是宏图伟略的演讲稿。他的目光,似乎落在了很远的地方,又似乎只聚焦在刚才掌心那只小鸟鸣叫的瞬间。

“刚才,”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大厅,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那位记者的发条小鸟,不响了。”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终落回前方,嘴角那抹温和的笑意加深了些许。

“没什么大问题。”他对着话筒,清晰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历经千帆后的淡然笃定。

“发条松了。”

“拧紧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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